时光冲谈了我对老师的感恩和怀念,当我最痛苦最受委屈的那一年(民国五十九年),开始获得您的鼓励,教我提笔作画。首先为我阐述了笔的作用,说:「它可画出你思想的概略,扫除内心的忧郁,培养你欣赏自己的心灵,不劳别人,即可纾解一切的激动。」您教诲亲切,和蔼自然的态度,当时深深感动了我,你并曾告诉我:「现在已经年迈,不再收学生了。」我顽皮地说:「老师,您不收学生,可以收徒弟啊!」于是您笑了,慨然允诺,择日举行拜师典礼,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古礼,有幸列为白云堂弟子之一,并颁赐我一个齐馆名称「兴云堂」。「兴」字是取我的学校「再兴」之「兴」,「云」字是白云堂门人的排辈。
我的第一张画,画的是台北市仁爱路快车道两旁的大王椰子树,直直的树杆,顶上一丛绿叶,您看了带着微笑告诉我说「树杆代表一个人的骨格,率直刚毅。顶上的绿叶代表由心中表现出来的活力。那幅画经过你画龙点睛般的加墨几处,令我自己也觉得真要刮目相看。」从此,我常去白云堂读画,也有时顺使看到老师的收藏。老师对每幅古画,必就画者小史,以及那幅画的结构、落笔渲染的方法,详细分析,使我们心领神会。所以我常常去读画,成为正常的功课,并且读您赐我的画册,画册读久了,竟能记得每幅画的精采所在。您还时常嘉勉鼓励,并从中加以补充教诲,想起那份循循善诱的风度,至今不敢或忘。
老师本人的画,综合阅历、游览、年寿几项要点而成,有人说您的画像石溪,这不过仅见其一端,您早年的山水,调色点染,非常柔和明净,尤其花鸟,渊源五代,脱胎宋人,一笔不苟。中年以后,游历更广,名山大川,尽收眼底,所以画大瀑布出了名,因此大瀑布和老师的画结了不解之缘,其实并不如此。到晚年功力深透,笔触遒劲,更见苍茫之致,同门中多善学他老人家的晚期之作,困为老师随时发稿都以当时之作授教;而我则从他的画册入手,并蒙老师分析指导,所以画风比较近于老师中晚期的作品。
我除了时常持画去上课以外,也很高兴及师母谈天,尤其星期日中午我们一伙人,陪着老师、师母从红宝石、金宝石一直吃到龙都饭店,中午饮茶,吃得不多,而谈得却多,很多画苑秘辛和老师自己绘事的心得或技法,比上课还丰富,所以这一天,大家非常高兴。老师、师母都有省俭的习惯,餐余之物,都得满载而归,大家不敢迟到,晚了总会少吃一顿,也少听老师的训诲。
记得有两次老师有病,情势不轻,都由我安排去三总住院医疗,由院长以至主任、主治医师,大家尽力,从严重病危生死存亡之际挽救了您的生命,得以平安回家。又不久右眼出血,因血管爆裂而致失明,意志消沉,默然不语,两耳也开始重听,我每次给老师请安时,难得看到老师的笑容,但是您还勉强向我述说您的心情,自云:「失去斗志」,还说常用的笔砚,将给我留为纪念,寓「传砚」的意思,虽然如此,我那里敢领受,老人家并希望我继续作画的奋发精神,不要放松。我只好含着眼泪强笑着说:「您会健复的,到您真不画了,我再接受这些宝物。」现在老师一盒画过的笔,已由安霞交给了我,可是我还没有提笔,老师说: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厚爱的。我会遵照您的遗言,整理您给我修改过的画幅,印制成册,留给我的后代及亲友。可惜您不能为我写序文了,敬爱的老师,我一定会遵照您的遗言,继续关心安霞,相信她真能成为您所希望的一个有为有志,能保管您遗作的好后代。
有一件令我难以忘怀的画,当安霞整理您的遗物时,发现在一个您常用的砚石底下,有一幅对联,并题好了上下款「秀荣学棣……」等字样,可惜当时没有给我,因此由安霞去装裱配了框子给我,现挂在我的办公室,其联文是:
梅之雅在雪前香
兰以清为花上品
这联文的意思着重在「清雅」二字,尤其以兰花和梅花的高尚品格来勉励我修为的向往。是何等的期望,何等的令人感动。
前年圣诞节将届,我和孩子们去香港度假,仅去了四、五天,返台后听说您又因病住院,住在中心诊所,乃即赶至中心诊所探视。一进病房,令我大吃一惊,嘴上贴了一块纱布,不让口部呼吸,由鼻孔内接了氧气。眼睛闭着,我叫了 一声:「老师,我回来了」,您张开两眼,对我望着,可是我发现您的眼神,已无神采,口动而无语音,我知道您要说什么,我轻轻地在您旁边说:「老师不要挂念什么,师母和安霞我都会照顾的,您不需操心,您静养几在还是会好的。」
但是我看出您无奈似地闭上您的双目,呼吸还是那样的急促,令我忧心如焚,把师母请出来,告诉她,要作心理准备。还记得师母很坚定地说:「他不会死的。」我只有安慰的口吻对她说:「我们准备总是心安。」于是我们就在焦急、忍耐中度过漫长的一宵,第二天清早,我在办公室接到急电,就一定要转院去三总。明知无济于事,只有完成师母的意思,虽然沉重的病情岂可受跋涉远路的颠簸,到三总后,纵然经过所有有关的大夫施以急救,仍然无法回天,到了晚上八时溘然长逝,走完了一条艰辛漫长的路程,也留下了千秋万世的艺林清誉,万千弟子,一旦失去这样一位导师,都有痛不欲生之感。而突然失去老伴的师母,一向相依为命,今突然承当了这份严重的打击,自己也病倒了,因而脑病很快就转入末期。在住院期间,也每以安霞为念,终于割舍了世上的荣华富贵,相随老师于天上。当病急之际,我开始为她讲些信仰力量的伟大,她真像孩童一样,赤诚地接受,乃由耕蒂文教院美籍牧育才神父前往医院给她受洗,当她曣了最后的一口气时,是那么的安详,令我非常的安慰。
敬爱的老师和师母,不到半年,携手天上,想想世事靡常,人生苦短,二老走完人生,共居天堂,得以永远安息,我面对着室中的联文,和再兴校园山上的「清心园」三字,依然那么凝重、高雅,有时翻检老师给我修改过的画幅,看看那苍劲的笔触和老练的勾勒,彷佛还是侍坐在旁的光景,可惜现在仅留下的是心低的怀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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